做脫下羽衣的天使，爲你我心甘情願——寫在母親節

昨晚夜半，萬籟俱寂，我身邊的小牀上突然爆發帶着哭腔的求助：“媽媽，我鼻子塞住了，快幫幫我，我好難受！”打開夜燈一看，娃睡眼惺忪，滿面淚痕。立刻翻身光腳下牀，給他找藥，搓揉鼻翼，摸背安撫……當他復又沉沉睡去，我已清醒機敏。睜眼仰躺，這篇散文突然從久遠的記憶中浮現，萬千滋味涌來。

“我是從哪一刻，脫下身上輕盈夢幻的羽衣？”
絕對不是從嫁爲人婦開始，當媽前的我，依然享受着先生的疼愛，在爸媽面前做盡嬌憨小女兒態。
一切，應該是從得知體內有個新生命存在起吧。因着對ta的憧憬，第一次當媽的沒底，對生命的好奇甚至是敬畏……心甘情願，開始脫下扮靚的高跟，換上平底，小心翼翼，素面朝天。

常露出肚子，攬鏡自照，看着它變魔術一樣，一點點凸起、高聳。喜悅的同時，也有些惶惑，有些傷感，因爲原本白皙的肌膚開始出現蛇行般的黑線，妊娠紋不知何時綻開，鋪滿小半個肚子……看得久了，就有一點點對自己的憐惜與辛酸爬到喉頭。
“這時的我們，羽衣已褪，卻依舊享受着作爲大熊貓的呵護與寵愛。甚至常常輕笑自嘲，自己仍然是個孩子，卻要當媽媽了。”

進入產房，從來沒有經過撕裂疼痛的我們，披頭散髮，滿頭大汗地在產牀上，呻吟、喘息、輾轉。那顆心喲，一半還是小女兒，撒嬌哭着喊着“我不要生了，太疼了”。一半已是大母親，爲了寶寶平安順利降生，咬着牙，爆着青筋，拉着產牀的欄杆，使盡全身力氣。

當小小的他們，溫溫軟軟地被塞進我們懷裏，與我們貼一貼臉。經歷完人生最大一場戰鬥，虛弱又想哭的我們，就從這一刻，真真切切，又踏踏實實地，踩上了粗糲的地面。

沒法不踏踏實實啊。從產下第一滴淡黃粘稠的初乳，從笨拙地學習抱喂，從忍受初初哺乳時宮縮的疼痛，從捏着鼻子接駕小主的第一泡黃金萬兩，從一次次剛睡着又被他們的啼哭驚醒，從他們額頭上一顆細小的溼疹……那些曾經遠在教科書上，遠在無法想象的現實中的事例，就那樣打着滾迅速地涌來，撲到我們面前。太多事情，任何人都幫不了你，只有媽媽，媽媽自己，學習去應對。

“有一點點成竹在胸，更多的卻是手足無措，還有疲於應付的倦怠，以及深重的始料未及——原來做媽媽這麼累，小怪獸這麼難打。”

每個日升月落，就在餵奶，淺睡，驚醒，抱哄，換尿不溼，餵奶……等等的往復循環中，飛速逝去。時間既慢，又快，快得讓人都想不起那些曾經穿着羽衣，輕吟淺笑的日子。有時，坐在飄窗前餵奶，看着窗外的鬱鬱蔥蔥，會想起曾經的輕鬆愜意，毫無羈絆的瀟灑，然而下一秒，又會被懷裏小人兒的哼唧拖回現實。

“什麼是詩，那時那刻，ta的奶香，縈繞於你的鼻尖，就是詩。”

慢慢地，我們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習慣了做媽媽，習慣在做大部分決定，包括“今晚要不要和同事出去吃飯唱歌”這樣的決定前，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先想一想，再考慮自己。

我們開始變得輕鬆自如，遊刃有餘，我們大部分時候已經忘記了曾經穿着羽衣的那個自己。
只有當我們不帶娃，和朋友們重新歡聚，去看一場自己喜歡的話劇或電影。只有當我們翻出久遠的日記，看到自己曾經的悸動與幻想。只有當我們回到孃家，倚靠在媽媽的肩膀上，撒嬌地讓爸爸做些愛吃的……我們纔會想起那件，被我們收在心底的羽衣。
雖然，很快，當娃熱氣騰騰一頭扎進我們懷裏，我們又要被“打回原形”，落到地面。

然而我們，即使有遺憾，即使有傷感，即使常常緬懷，也逐漸學會了甘之如飴。隨着孩子慢慢長大，我們開始學習在生活的一團亂麻中，找到頭緒，扯起根根絲線，爲自己編織一件新的衣裳——我們不再有那麼多的時間讀自己熱愛的文字，但娃的繪本中，自有新天新地；我們帶娃出遊、做手工，記錄分享，重新興致盎然，有滋有味；我們相約保持身材，做30歲的辣媽，40歲的女人花，60歲依然美麗時髦的老太太。
雖然這件新織的衣裳，不如原來那件羽衣，輕盈閃亮，也沒有粉色的光澤，夢幻的色彩。雖然我們已不能穿上羽衣飛翔，因爲娃就是一根細細的線，時時牽掛，甜蜜羈絆。但這件新衣裳更加樸拙，也更加堅韌結實。
脫下羽衣，我們依舊是天使，守護着孩子，守護着家，既善良柔軟，又充滿勇氣與力量。

在這個母親節，寫給所有脫下羽衣的天使，尤其想寫給我的媽媽。媽媽經常握着我的手說，“手指真漂亮，我的手也曾經跟你一樣，白嫩修長”，寫下這篇文章，我突然更能理解媽媽說這句話時的心情。60歲的天使，已現白髮，也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曾經身上披着的那件羽衣。
一個又一個的天使。
一件又一件收在心底珍而重之的羽衣。
一點又一點捨棄自我又長出新的自我。
一輩又一輩默默無言的守護。
一次又一次痛與歡笑混雜的成長。
這纔是母親的含義吧。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