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自殺，“飛魚”歸來——奧運冠軍菲爾普斯

從小多動症、父母離異的菲爾普斯，8月8日在里約拿到奧運第19金，成爲史上第一人。之前因空虛放縱，酒駕判刑後宣佈退賽並企圖自殺，“我究竟爲何而活”？《標杆人生》“救了我一命”，其中“你的出生不是一個錯誤”令他印象深刻，選擇饒恕父親，與女友複合。

北京時間8月6日早上七點，里約奧運會開幕式上，各國代表團方陣在旗手帶領下依次亮相。其中，美國旗手是有“飛魚”之譽的奧運泳壇18金得主菲爾普斯。8月8日，他帶領美國隊獲得男子4乘100米自由泳決賽金牌，這是他人生的第19金。“被選爲里約2016奧運會開幕式美國隊的旗手，我真是太榮幸了！”8月3日，當美國國家奧委會宣佈邁克爾·菲爾普斯（Michael Phelps）擔任奧運軍團旗手的消息後，雖然已是第五度出征奧運會的老將，這枚“巴爾的摩子彈”還是迸射出壓抑已久的激動和興奮，喜極而泣，第一時間在個人臉書上寫下這句話。
直到8月5日下午正式入駐里約奧運村之後，他還興致不減，在臉書上客串“現場直播員”，大笑着一一介紹自己的游泳隊隊友和窗外的一派美景，時間長達近20分鐘。

臉書上對此信息迴應者衆。連美國著名牧師、《標杆人生》的作者華理克都在後面留言說：“雖然奧運會大幕未啓，我還是要爲菲爾普斯的勝利倍感驕傲。很高興他將扛起美國的大旗。”菲爾普斯是否正式受洗成爲基督徒，根據現有信息目前無法確定，但如果知道兩年前的菲爾普斯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醞釀着自殺情緒時，就因爲讀到《標杆人生》而興奮地打電話給送書的基督徒好友，大喊“這本書救了我一命”，就會理解這段慶祝勝利的留言有多意味深長。

黏人的多動症男孩
身爲80後的菲爾普斯，1985年6月30日出生在馬里蘭州的巴爾的摩，隨後在附近的陶森市社區長大。他是邁克爾·弗雷德和小名“黛比”的狄波拉夫婦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兒子。
弗雷德曾經是馬里蘭州部隊的一名傘兵，退伍後先後在高中、大學踢足球，1970年代還曾效命華盛頓紅人隊。黛比則是一所高中的校長。菲爾普斯的兩個姐姐惠特尼和希拉里繼承了父親的運動基因，從小就加入“北巴爾的摩水上俱樂部”練習游泳，精力旺盛的他最先喜歡上的運動是棒球，還曾獲得當地舉辦的小學生本壘打比賽冠軍，後來又喜歡上了橄欖球和長曲棍球。
因爲太好動，又貪玩，菲爾普斯在社區小學、初中、高中一路走來，學習成績一直不好，大部分成績是B和C，甚至有些功課得了D。“你兒子幹什麼事都專心不了！”直到現在，黛比還記得兒子的一位小學老師當年的評價。
身爲教師的黛比，面對這個一刻也無法安靜下來的孩子，也顯得手足無措。但是作爲母親，黛比的口頭禪是：“無論邁克爾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他。”直到多年以後，自己的兒子屢屢登頂泳壇賽事最高領獎臺，她在接受採訪時都會說這句話。
7歲那年，受姐姐影響，菲爾普斯第一次進入水上俱樂部游泳，黛比發現這是一項能夠讓兒子發泄過剩的精力又不會干擾別人的運動，於是常常給他鼓勵。不料，兩年後，弗雷德和黛比離婚，三個孩子歸後者撫養，前者則於2000年再婚。自此，菲爾普斯的生命籠上了一層“被父親拋棄”的陰影，有長達20年揮之不去，後來一度成爲他人生的噩夢。
但是，對他而言，同一年面臨的人生另一個更緊迫的挑戰是，他被查出身患注意缺陷多動障礙，是典型的“多動症”。這是一種遺傳病，人羣發病率約爲5%，一般在5歲前發病，特徵是在需要認知參與的活動中缺乏持久性，容易由一項活動轉向另一項，但任何一項都完不成；患兒身體活動過度、控制不佳、粗心大意、易出事故，同時伴有認知、運動或語言發育的延遲。

確認兒子的病情後，黛比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堅持培養他的閱讀習慣。慢慢地，菲爾普斯成了一個很“黏人”的男孩。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前一天晚上，黛比一夜未眠，就因爲23歲的冠軍兒子一條接一條的短信會把她吵醒。“媽媽，你來了沒有？”“媽媽，你明天幾點的飛機？”第二天她剛抵達北京走出機場，手機又響了：“媽媽，還沒到嗎？”並且，每次比賽結束，菲爾普斯都會給媽媽發信息：“媽媽，我愛你！”

“飛魚”煉成記
就在菲爾普斯呱呱墜地那一年，遠在佛羅里達州有一個叫鮑勃·鮑曼的21歲年輕人，剛剛從該州州立大學兒童心理學和兒童音樂編曲系畢業。身爲學校游泳隊隊長的他開始謀求教練職業，在輾轉了幾個地方後，最終於1996年正式受聘於北巴爾的摩水上俱樂部。
31歲的鮑勃碰上10歲的菲爾普斯，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小男孩精力無限，常常在小隊員中間鬧騰不停。以至於有一次游泳比賽剛結束，菲爾普斯的隊友們相互奔跑打鬧，把更衣室弄得一團糟。不假思索的鮑曼馬上把這個無辜的男孩子叫到一旁，進行了一通責問。
就在這件事發生後幾個月，鮑曼被正式任命爲北巴爾的摩水上俱樂部少年男子組教練。他走馬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所有孩子做了一次體能測試，先讓所有人進行400米自由泳，再連續做4個100米蛙泳衝刺，緊接着完成一次400米混合泳，最後再連續做4×100自由泳衝刺。結果，這名年輕教練驚訝地發現，菲爾普斯做最後一組時的衝刺速度竟然比第一組還要快。
幾天後，鮑曼親自找到弗雷德和黛比，希望他們支持自己的兒子專攻游泳。最後，在媽媽的說服下，11歲的菲爾普斯決定忍痛放棄其他體育愛好，正式踏上職業泳壇之路。
鮑曼開始對菲爾普斯加壓，要求他立即開始大運動量的訓練，每週7天都要練習，每天至少要遊5個小時。幾年時間，這個男孩的心肺功能有了明顯改善，肺活量達到15000毫升，這使他可以在比賽過程中減少換氣次數，進而增加水中行進的距離。同時，鮑曼還修改了菲爾普斯的自由泳動作，把原來的每劃一次水打腿兩次提高到六次，這已經達到了成年游泳隊員的動作標準。但是，菲爾普斯都做到了，並且游泳成績迅速提高。
三年後的美國少年運動會上，14歲的他竟然打破了20歲年齡組200米蝶泳的紀錄。而這已經不是菲爾普斯的第一個個人紀錄，早在10歲時，他就在同齡組打破過一項全國游泳紀錄。此後這種個人紀錄更是屢見不鮮，截止今年出征2016年裏約奧運會時，他仍舊保持着12個年齡組別的世界紀錄，其中有九項長池，三項短池。
2000年，菲爾普斯首次參加了美國奧林匹克選拔賽，最終被選中，作爲美國六十八年來最年輕的奧運游泳選手參加了悉尼奧運會，獲得200米蝶泳第5名。而比賽剛一結束，鮑曼就立刻要求他繼續訓練。次年，在美國國內一項游泳賽事上，16歲的菲爾普斯打破了200米蝶泳世界紀錄。同年，他在福岡世錦賽上贏得了職業生涯中第一個世界冠軍頭銜。
這一階段，鮑曼爲菲爾普斯制定了一份魔鬼訓練計劃：每天早上5點起牀，一天訓練兩次，每週訓練6-7天，每週一共至少要遊8萬米。爲了讓他專心訓練，鮑曼有意不讓他接觸社會，禁止他參加任何派對或商業活動。這樣的訓練成效卓著，2003年巴塞羅那世錦賽上，他獲得6塊獎牌，創造了5項世界紀錄，其中同一天創下了100米蝶泳和200米個人混合泳兩項新紀錄。最終被評爲2003年度世界最佳男子游泳運動員。“巴爾的摩子彈”的綽號開始穿透泳壇，引發舉世矚目。
此後，伴隨着菲爾普斯口中“訓練瘋子”鮑曼的嚴格訓練，世界泳壇已經無人能夠與這枚身高1.93米的“子彈”抗衡。從2004年雅典奧運會，到2012年倫敦奧運會，菲爾普斯從四屆奧運會摘得包含18枚金牌在內的22枚奧運獎牌，成爲奧運史上獲得獎牌及金牌最多的運動員。其中，因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一次拿下八枚金牌，外形俊朗而又一臉微笑像個鄰家大男孩的他獲得“飛魚”（flying fish）稱號，並被泳迷們稱爲“外星人”。
“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難以被人超越的金牌和個人紀錄數，以及隨之而來的鉅額財富、聚光燈，這些其他人夢寐以求的輝煌和成功，全部被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收入囊中，卻未成爲“飛魚”的助飛器，反而成了折翅的網羅，緊緊將他困住。
首先觀察到他變化的無疑是鮑曼，從北京奧運會回國後，一向刻苦自律的菲爾普斯開始對訓練有牴觸情緒，甚至偶爾會對教練發飆。最糟糕的事情發生在2009年新年伊始，英國《世界新聞報》一篇附有菲爾普斯吸食大麻照的報道，引發舉世關注。隨後，“飛魚”被禁賽三個月。這一切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他在倫敦奧運會上成績的滑坡，雖然也斬獲4金2銀，但是相比四年前的成績，已經摺損過半，而2012年27歲的他正是職業生涯的最關鍵期。所以，鮑曼曾一度感覺灰心。
但是，鮑曼所不知道的是，跟隨了自己快二十載的愛徒所表現出來的這些問題，在於他生命深處掩埋已久的毒鉤，正開始全面侵蝕他的靈魂。幼年即一直深藏心底的對父親的恨、成功後不再有清晰奮鬥目標的空虛感，等等，使他自己事後坦言“就像一個併發症的病人，又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面臨崩潰或爆炸”。菲爾普斯開始在愈來愈繃緊的網羅裏苦苦掙扎。
“我沒有了自尊心，也沒有了自我價值，無數次我都不想待在泳池裏。我感覺很不好，開始迷失。” 2016年接受美國娛樂與體育節目電視網（ESPN）採訪時，一臉絡腮鬍的菲爾普斯輕聲回憶自己那段“黑暗歲月”。彼時，“感覺擁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的他不再想訓練。早上起牀後，一旦覺得太累，根本不想起牀，關掉鬧鐘繼續呼呼大睡。“我的表現取決於每天的感受，當我想去一個地方找點新鮮的樂子，就會馬上前往。我要做我想做的一切事。”
他口中的這些事包括了酗酒、豪賭和不斷見諸報端的“緋聞女友”。尤其是後者，引發了他交往多年的女友尼克爾·約翰遜的憤怒，後者提出分手。菲爾普斯在2014年9月29日駕車到尼克爾家裏尋求原諒，結果被對方父母趕出家門。隨後，他買醉後一路飆車，被警察攔下，並因酒駕被判處一年監禁，緩刑18個月。
“他厭煩所有的事，不信任任何人，我只好放棄了他，同時也感覺他的情況可能比我們周圍人能夠想到的還要糟糕，”無計可施的鮑曼坦言。而菲爾普斯在酒駕後宣佈退出泳壇。放棄所帶來的並非無擔一身輕的灑脫自由，反而將“飛魚”拖入黑暗的深淵。他有長達一週將自己一個人反鎖家中，不吃飯，徹夜失眠，開始醞釀自殺計劃。“我不想再活下去了。”2016年接受媒體採訪的菲爾普斯多次坦言自己當時的絕望。

教練鮑曼也擔心愛徒出事，“我一直生活在恐懼中，生怕會接到電話，告訴我出事了。坦率地說，我當時真以爲他會自殺”。

2014年12月19日，菲爾普斯因酒駕在巴爾的摩法院當庭認罪後被媒體圍觀。

饒恕父親，挽回愛情
折翅斷翼的“飛魚”似乎走到了人生盡頭，他變得孤僻，不願和任何人交流，但有一個人除外，就是恰好長他十歲的老大哥雷·劉易斯（Ray Lewis），著名的前美國職業橄欖球（NFL）運動員。
和菲爾普斯的成長經歷相似，劉易斯也是由單親媽媽撫養長大，也曾經歷過一段黑暗絕望的歲月。但是，和他不同的是，這位NFL歷史上最爲偉大的中線衛之一，在見諸報端時常常被描述爲“一名虔誠的基督徒”。這兩位巴爾的摩老鄉早在數年前就結下了深厚友誼，“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樣，”菲爾普斯常常對媒體這樣說。早在一次由劉易斯和菲爾普斯同時參加的一場橄欖球賽事中，這一對好友爲最終的勝利抱成一團，旁邊的一位記者記錄當時的情形時寫道：“他們歡呼‘感謝耶穌’！”
劉易斯給正走投無路的菲爾普斯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這正是我們要戰鬥的時候，這正是我們的真實本相暴露出來的時候，不要放棄。如果你放棄，我們就都輸了。”這位老大哥同時建議他去鳳凰城外一個名爲“牧場地”的行爲康復中心接受矯治。
菲爾普斯接受了對方的建議，驅車前往牧場地。臨行時，劉易斯送給他一本書，由加州馬鞍峯教會創會牧師華理克所著的《標杆人生》。閱讀這本書成了“飛魚”命運轉折的契機，當他讀到書中第一個大標題就被深深吸引了：“我究竟爲何而活？”用了幾天一口氣閱讀完這本書之後，菲爾普斯忍不住打電話給劉易斯，大喊道：“夥計，這本書太讓人着迷了，天哪！有些東西開始進入我的大腦，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表達對你的感謝！你救了我的命！”
2016年接受ESPN採訪時，菲爾普斯一直拿着《標杆人生》，鏡頭停留在第二章和第三章的內容上：“你的存在絕非偶然，你的出生不是一個錯誤或者不幸。你的父母未必有計劃地將你生下，但神卻有計劃，你的出生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他所期待的事。”ESPN還引用了第20章“重建破裂的團契關係”中對他影響甚巨的一句話：“若有人在基督裏，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一切都是出於神，他藉着基督使我們與他和好，又將勸人與他和好的職分賜給我們。”這句話出自《聖經》哥林多後書第五章。
“這本書開始扭轉我的思想，使我相信有一種比我更偉大的力量，而我存在於這個星球上是有目的的，”菲爾普斯在鏡頭前說到自己的變化，其中更令人吃驚的改變，是他讀完本書後，決定饒恕自己的父親弗雷克並與之和好，因爲華理克說：“神的心意就是要人和睦”。他毫不猶豫地驅車到父親家裏，兩個男人在整整20年彼此形同陌路之後，相擁而泣。
“他來找到我並要擁抱我時，我震驚了。”弗雷克在接受ESPN採訪時，一直拼命抽搐着要抑制住自己的眼淚，但是最終沒有忍住。他說：“我希望他吸取我的人生教訓，將過往發生的一切當做教育而非傷疤或者一段糟糕的記憶。”
弗雷克還找到尼克爾請求複合，並向對方求婚成功。2016年5月5日，他們迎來了自己的兒子布默·羅伯特·菲爾普斯。“歡迎布默來到這個世界！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棒的感受！”菲爾普斯在臉書上曬出了兒子的照片，並用一連串驚歎號來表達自己難以掩飾的激動。此後至今，他的臉書就被兒子的照片佔據了。
伴隨着各種破碎關係的修復，菲爾普斯開始重回泳壇，投入兩年後里約奧運會的訓練場。
“悉尼奧運會時，我只想着能入選代表團；雅典奧運會，我想拿到金牌；北京奧運會，我想做一些別人沒有做到的事；倫敦奧運會，我想創造歷史。而現在，我想走在里約奧運會開幕式上，接受這一切，以最好的方式代表美國，讓我的家人爲之驕傲。這一切比再多的獎牌都重要。”2016年裏約奧運會新聞發佈會上，顯得老成持重的菲爾普斯如是說。而他此前接受美國《體育畫報》（SI）採訪時說的一段話引人深思：“過去的兩年是我生命中最偉大的兩年，我正在回到小孩子的樣式，像昔日一樣說一切皆有可能，你們將看到一個和以往任何一屆奧運會上都完全不同的我。”
當他在臉書上歡慶自己被選爲奧運會開幕式美國代表團旗手時，一位叫桑德拉·莫拉爾斯的粉絲第一時間在下面留言迴應說：“2016年對你而言是特殊的一年！就像有些人所說的，大家親眼目睹了你從一個青澀男孩成長爲男人的過程。你配得擎起美國的大旗！”另外一位名叫寧·普利德的粉絲緊隨其後說：“真高興看到你重返賽場。神一直與你同在。我們爲你無比驕傲！”

一直跟着菲爾普斯的《體育畫報》捕捉到了一個細節，有一刻，歸來的“飛魚”不住地上下點頭說着一句話：“我看到了那條當走的路。”隨後，該報高級記者提姆·雷登在報道中寫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一張熟悉的臉，但是一個全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