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政策放開後，要不要生二胎一直是個熱門話題。這也讓很多媽媽產生了焦慮，爲什麼呢？因爲面臨的問題和矛盾也會隨之而來。
創傷也會代際傳遞
有一天和一個朋友聊天，她剛懷上第二個孩子，雖然生育第二個孩子都會使人或多或少焦慮，她承受着比大部分正常焦慮要多得多的痛苦。她有了這個寶寶後，就陷入了嚴重的焦慮和憂鬱中，而她自己也找不出其中緣由。在我們的聊天中，有次無意問到一個問題，我說，你知道自己母親經歷過的與懷孕分娩有關的故事嗎?
長久的沉默後，她開始哭泣。她告訴我一件她長久以來因爲太過痛苦而無法回憶的事情。作爲家中長女，她目睹了她的母親在懷上二胎後卻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她目睹了她的母親被禁足、流產，她目睹了這些過程中的眼淚和沉默。從沒有人和她談過這些。她說：“我原以爲這些事情已經被忘記，從來也沒有想過，當我要成爲第二個孩子的母親時，它們會回來。對我來說，生第二個孩子意味着危險和無助。”
流產在許多文化裏是一個禁忌話題，然而在中國，這個話題會更加複雜。雖然獨生子女政策的存在，有其歷史和經濟背景方面的原因，對於宏觀層面的國家發展自有其積極的一面，但對於每個放棄孩子的個體而言，代價卻很大，有研究顯示：經歷過流產的婦女中有50%出現了這些精神症狀——恐懼、抑鬱、羞恥、幻覺、內疚，甚至產生過自殺的念頭。
生活在世界上唯一一個女性自殺率高於男性的國家，中國女性在過去幾十年裏被認爲撐起了半邊天。然而就是在這幾十年裏，中國女性也無權決定要幾個孩子。我們是否能說，在生育這件事上，女性更多像是機器，而不是擁有自由意志的人?
當傷痛被說出來，你就不再孤單
分享祕密傷痕的力量
當我們這代獨生子女被問到童年過往，我們可能更多想到的是童年瑣事，我們對父母的愛恨情仇，多姿多彩的校園生活等等。我們很少知道或談論個體在歷史浪潮下的喪失和犧牲。即使我們選擇忽視、隱藏、忘記和否認那些傷痛曾經發生，但它們卻從未離開過，它就是一頭“房間裏的大象”，一個傷痕累累的祕密。這些無意識的，不能言說的傷痛也會以無聲的方式改變了我們作爲父母的教養方式。
舉個例子，在中國，如果你懷上二胎，你帶着你的大女兒上街，可能就會面臨一些長輩（那種一年只會在春節飯桌上見面一次的遠親），甚至陌生人對孩子發出“警告”：“小心哦，等有了弟弟或妹妹，你媽媽可就不喜歡你咯。”
這很可怕。不過，我覺得這並不是因爲那些人的惡毒所致。我相信他們所說的，可能就是他們所經歷過的。在他們小時候，很多人經歷過饑荒，屋檐底下多一個孩子，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壓力和忽視。他們是在提醒別人要準備好應對家庭變化帶來的心碎，他們是在告訴別人他們的前車之鑑。
肚子裏懷有寶寶，手裏還牽着孩子的媽媽，可能喚醒他們那份不願想起的記憶。如果他們從未釋懷這段艱辛，那這就會變成無從訴說的傷痛，而這也可能對下一代人造成另一種意義上的傷痛。當他們告訴孩子以後會被媽媽不喜歡時，他們可能正在製造另一道傷痕。這就是育兒方式是如何以微妙的方式在幾代人之間無意識傳遞循環的。
有時候，人們會告訴自己，長大後不要變成像父母那樣的人。但是在某些時刻，他們會突然發現自己成爲了父母的翻版。給予一些熟悉的東西，總比給予一些從未體驗過的東西來的容易。
但當人們可以看到其他的選擇，新的可能性也出現了。當我們可以彼此分享祕密故事，理解和寬恕就有機會發生。“當我可以爲自己，爲他人提供一些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就可以不再重蹈覆轍，而是換一種方式繼續前行。”這其實就是一種自由。
現在，我們可以擁有兩個孩子，獨生子女這道祕密傷痕很快就會被遺忘在歷史的洪流中。在電影和電視上，極少看到有主流媒體討論這個歷史洪流下的個人故事，尤其是其中的喪失和犧牲。人們認爲流產只是一個常見的“小手術”，這也使得保有這類祕密的人無法找到釋懷的途徑。
在現代社會，人們可以去找心理治療師安全訴說自己的祕密。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一個專業的傾聽者。如果我們整個社會都無視他們的聲音和故事，他們就會永遠被孤立在自己的記憶當中。
美國的一位TED演講者塞巴斯蒂安·榮格曾說：“孤獨的社會使得我們難以從戰場歸來。”那些未曾對外言說的潛在情感，有時會給那些經歷悲劇的人帶來另一層傷害。人在集體中也許會感到心理壓力，然而人在被孤立中感受到的壓力會更加強烈。
研究人員做了一個有趣的研究，他們讓一羣小白鼠受到一隻大鼠的情感攻擊。48小時後，那些集體生活的小白鼠恢復了，不再產生更多的心理症狀。而那些不那麼幸運的、被孤立的小白鼠卻無法從創傷中恢復，甚至出現了更多的創傷後應激症狀。
如果生物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創傷的癒合可能會更加困難。
現在我擁有更多愛的力量，我和我的父母、朋友和來訪者，以及此時此刻，和在座的你們分享祕密。因爲知道了父母的祕密，我理解並原諒了他們那些無意識的選擇，他們撫養我長大的方式也許同時是在紀念另一個未曾擁有過的孩子。當我看看自己的兩個孩子，在我面前嬉戲打鬧，我也更能接受他們本來的樣子。
至於我的朋友，她怎麼樣了呢？在聽完了她的故事之後，我擁抱了她，告訴她說：“這不是你的錯。”她回家之後的第二天，給我打來電話，她說：Kate，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夢見一個女孩，聯想她很可能是我那位錯失的妹妹。在夢裏，她衝我微笑，給了我一個擁抱，並揮手說再見。她說，這個小女孩彷彿在向過去的經歷溫情告別，並祝福她的未來。當她從夢中醒來時，滿臉淚水，後來的日子中，她的焦慮抑鬱體驗似乎逐步減輕了。現在她也是兩個活力十足孩子的母親。
這就是分享祕密傷痕的力量。當這些傷痛被說出來時，你就不再孤單。它不會再那麼強烈地傷害到你，你也不必獨自承受那些體驗。如果我們能夠彼此傾訴，我們之間也會更加親密。
所以，與你的父母、祖父母談談那段歷史和他們的個人經歷，給她們一個溫暖的擁抱，告訴她們經歷這些真的很不容易。牢牢記住這個故事，這就可以了。沒有人應該被遺忘或被丟棄在過去的回憶裏。當我們看到歷史遺留下來的傷痛，也就能去思考我們是否能做出些改變。
如果我們一味地把那些年的仇恨、痛苦、不信任內化，我們將無法擁有作爲人類去希望，去信任，並最終去愛的能力。
美好的未來源於共同的情感基礎，而共同的情感基礎的建立正是源於和家人、和親密的朋友分享彼此的祕密和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