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生病了。
一開始只是普通的感冒,我們沒有太在意,以為吃兩包藥就好了。後來發展成支氣管炎,我們以為是尋常病,就帶他去做理療。
大概是他體質弱,治療中又感染上今冬集中爆發的乙型流感病毒,連續兩天夜裏燒到40度。
不退的高燒,讓孩子燒成一個渾身發燙還怕冷的小火爐,不想吃飯不想動彈不想説話,軟綿綿地躺在我懷裏一動不動,一改往日調皮好動、活潑話癆的個性。
我們請了假,放下工作,帶他到醫院化驗拍片,排隊治療,取藥輸液。
我不再刷手機跟熱點寫文章,先生不再打電腦玩遊戲賺金幣。我們陪在兒子身邊,一邊祈禱他趕緊好起來,一邊和他説我們小時候打針吃藥看病的舊事。
兒子想吃鍋盔,先生頂着寒風跑了大半個城市,去老城老巷一家老字號買回來。兒子想下象棋,不怎麼會下棋的我,也硬着頭皮耐心地陪他下。
兒子帶病完成作業,雖然字寫得有點醜還做錯了題,我們耐心地給他指出來後,由衷地誇獎他:“已經很棒啦!”
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揪着他成績單作業上的小問題和小毛病咆哮:“你看看,你寫的這是啥!”
在我們的陪伴和照顧下,他逐漸退燒康復,又恢復調皮搗蛋話多的小樣。
晚上休息時,他跑過來,一把抱住我説:“媽媽,我好喜歡生病啊。”
我握着他的小手,詫異地問:“為什麼呢?”
他眨着明亮的小眼睛説:“感覺生病的時候,爸爸媽媽好寬容好愛我啊。”
孩子發自內心的表達,讓我想起之前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
孩子降生時,所有父母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希望他能健康長大。
伴隨着孩子越長越大,很多父母忘記了這個初心,開始把自己對生活的夢想與期待、不滿和焦慮、落差和恐懼,一一投射強加到孩子身上。
漸漸地,父母越來越焦灼,孩子越來越痛苦,兩代人的心越來越遠。
父母對孩子的愛,始終都在。但丟掉初心的父母,讓愛找不到回家的路。
4年前,我採訪過一位母親,她是一家糖煙酒店的店主,兒子以高分考上了北京大學。
“我對孩子沒有期待,也很少管孩子的學習。”談及兒子的教育,她説。
我以為她是謙虛,直到她講了一個故事後,我才相信她説的是真的。
兒子5歲時,她就和丈夫離了婚。如很多單親媽媽一樣,她一度也希望孩子爭氣優秀,成為自己的榮光和驕傲。
她省吃儉用,拼命賺錢,給孩子報特長班和補習班。但因為她過於苛刻的要求和過高的期待,孩子對學習的牴觸情緒很大,成績並不理想。
10歲那年,兒子突然生病,高燒不退,去醫院就診求,醫生一度懷疑是白血病。
聽到這個初診結果時,她險些暈倒,跪地祈禱:只要上天網開一面,還她一個健康的孩子,她此生再無奢求,甚至拿她的命換,她都願意。
後來,她的兒子被確診為甲狀腺炎。那一刻,她喜極而涕。
此後,她放低對孩子的要求和期待,不再給他報這樣那樣的輔導班,不再指責他這做得差那做得不好,也不再強求他每次考試都95分以上,而是接納他的優點和缺點,肯定他的努力和改變,鼓勵他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來。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給予兒子放手和信賴,自由和真愛,兒子成績卻一路上升,頻頻出彩。高考時,更是一鳴驚人,以黑馬成為全校狀元,考上北京大學。
“如果要感謝的話,真得感謝那場病。”她説,那一年,在輾轉求醫中,她終於明白,什麼成績和名次、特長和強項、臉面和榮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健康。
“很多時候,不是孩子不夠好,而是我們在和周圍人的比較中,忽略了自家孩子的優點,放大了他的劣勢,又莫名地在他身上寄託太多期待。”她説。
電影《芳華》上説:一個始終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識得善良,也最能珍視善良。
其實,那些始終和病患交戰的人,最能懂得健康,也最能珍惜健康。
“當其他人家的父母,期待自家孩子開出一樹繁花、結出滿樹碩果時,我們這些父母卻正拼盡全力,把孩子從死神手中搶回來。”
這是不久前,我參加重症患兒父母分享會時,記下的一句話。
在那個會上,十多個來自腦癱、白血病、自閉症患兒家庭的父母,講述了他們數年乃至數十年來,陪伴孩子求醫治病的心理煎熬和精神壓力。
他們每個人都以萬分之萬的努力,為患病的孩子爭取千分之一康復希望。
一位自閉症患兒的母親所言:“每當我想指責上天的不公時,我就安慰自己,是上天故意派這樣一個特殊的天使,來考驗我的毅力和耐力。以前我脾氣暴躁,追求完美,現在,我性格温和,接受殘缺。這,都是孩子給我的。”
聽完那場分享會後,我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擁抱了我調皮搗蛋的兒子,並真誠地對他説:“謝謝你,這麼健康可愛;謝謝你,能當我的孩子。”
我甚至想,父母和孩子之間,也是需要感恩的。
懷着感念的心,看待對方的存在,才會擁有平常心,讓愛緩緩流動。
病患之所以是一場愛的教育,就在於當它殘酷地剝奪了家人的健康後,我們才得以看見自己最清澄最樸素的初心,不過是一家人,健健康康,彼此陪伴。
作為母親,我希望也祝願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平安健康。
我之所以寫下這篇文字,是為了提醒更多父母,這世上有種幸福,是能當一個健康孩子的父母。
因為,能被一個健康的孩子挑中當爸媽,其實是非常榮幸的一件事兒。
小學生朱爾在《挑媽媽》這首詩中寫道:你問我出生前在做什麼/我答 我在天上挑媽媽/看見你了/覺得你特別好/想做你的兒子/又覺得自己可能沒那個運氣/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已經在你肚子裏
所以,正在讀此文的你,要感謝身邊有這麼一個健康的孩子,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段時光,要感恩他帶給你的快樂和煩惱,要抽出更多的時間陪伴他,認真聽他説話,專心陪他做事,慢慢陪他長大。
要知道,在他成長過程中,需要你一萬次的親吻和擁抱,一萬次的肯定和鼓勵,一萬次的瞭解和接納,一萬次的目送和告別。
是他,給你父母這個身份,讓你有機會和他並肩長成兩棵樹,歷經風霜雪雨,熬過病患疼痛,迎來朝霞晚霞。
即便,最終,他沒有開出滿樹芬芳,結出累累碩果。
但你陪他走過的那些風雪交加又美好温暖的日子,也會在他心底沉澱成一幅幅畫,讓他明白什麼是温情所繫,什麼是良善所達。
不要等你的孩子説出“媽媽,我好喜歡生病啊”,你才明白已經好久沒有好好陪伴他。
不要等病患降臨,你才想起生養孩子的初心,是他成為一個健康普通的人。
讓我們一起努力,當一名合格的爸媽,陪那個不完美的孩子,慢慢長大。